《渔父·渔父饮》读书笔记

《渔父·渔父饮》作者:宋 苏轼

一、作者简介

苏轼(1037—1101),字子瞻,号东坡居士,北宋文坛巨擘,与父苏洵、弟苏辙并称“三苏”,列“唐宋八大家”之一。他一生宦海浮沉,却以豁达胸襟与超然物外的精神著称。其文学成就横跨诗、词、文、书、画诸领域,尤以词作开豪放一派,将词从“艳科”推向“诗化”新境。苏轼的词作常以自然意象寄寓人生哲思,在出世与入世间寻求平衡,《渔父》四首即为其晚年谪居黄州时所作,借渔父形象抒写隐逸之志,展现其“一蓑烟雨任平生”的生命境界。

二、古诗原文

《渔父·渔父饮》

渔父饮,谁家去。鱼蟹一时分付。
酒无多少醉为期,彼此不论钱数。

三、写作背景

此词作于宋神宗元丰五年(1082),苏轼因“乌台诗案”被贬黄州已逾三载。谪居期间,他躬耕东坡,自号“东坡居士”,在物质困顿中寻求精神超越。渔父意象源自《庄子》与《楚辞》,象征超脱尘俗的隐逸者。苏轼借渔父之口,将贬谪之苦化为对自由生活的向往,以“酒无多少醉为期”的疏狂,消解现实困境,在江湖烟波中构建理想的精神家园。

四、诗词翻译

渔父举杯畅饮,却不知该往哪家酒肆?
且将鲜鱼肥蟹尽数交付,权作酒资。
不问杯中酒多酒少,但求一醉方休,
主客间更无需计较银钱几何。

五、诗词赏析

此词以白描手法勾勒渔父形象,语言质朴却意境深远。开篇“渔父饮,谁家去”以问句起势,暗含对世俗规矩的戏谑——渔父不拘于市井酒肆的固定场所,而以天地为庐,随遇而安。“鱼蟹一时分付”将物质交换升华为精神契约:以自然馈赠换取片刻欢愉,消解了商业社会的功利性。“酒无多少醉为期”直指饮酒本质——醉意不在酒量,而在心之豁达;“彼此不论钱数”则彻底打破世俗价值体系,凸显以心相交的纯粹。全词无一处直接言志,却通过渔父与渔市、酒家的互动,完成对超然物外、返璞归真人格的塑造。

六、诗词深度解读

  1. 渔父意象的哲学重构
    渔父形象在传统文化中具有双重性:庄子笔下是“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”的智者(《庄子·秋水》),屈原笔下则是“沧浪之水清兮,可以濯吾缨”的隐士(《楚辞·渔父》)。苏轼的渔父融合二者,既非消极避世,亦非刻意抗争,而是以“醉”为媒介,在现实与理想间找到第三种生存方式。词中“鱼蟹分付”的场景,暗含对《庄子·列御寇》“巧者劳而智者忧,无能者无所求”的化用——渔父以自然馈赠替代货币交易,实则是对儒家“君子谋道不谋食”价值观的戏谑性解构。
  2. 酒文化的精神隐喻
    “酒”在此词中超越了物质层面,成为精神自由的象征。苏轼曾言“诗酒趁年华”(《望江南·超然台作》),而此处“酒无多少醉为期”更进一步,将醉意与时间、数量剥离,指向“心斋坐忘”的禅境。这种饮酒观与陶渊明“既醉而退,曾不吝情去留”(《五柳先生传》)的疏狂一脉相承,却因“不论钱数”的细节而更具批判性——它不仅是对个体自由的追求,更是对北宋商品经济侵蚀精神世界的隐忧。苏轼以渔父之口,对当时士大夫阶层“逐利忘道”的风气发出无声诘问。
  3. 江湖空间的政治寓言
    “谁家去”的诘问背后,实为对权力结构的消解。北宋士大夫常以“江湖”喻指在野状态,如范仲淹“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”(《岳阳楼记》)。苏轼却反其道而行之,将江湖从政治符号还原为自然空间:渔父无需选择“谁家”,因其栖居之地本无界限。这种空间认知与苏轼在《赤壁赋》中“寄蜉蝣于天地,渺沧海之一粟”的宇宙观一以贯之,暗示贬谪生涯反而成就了精神的无限延展。词中“鱼蟹分付”的场景,亦可视为对官场“俸禄”体系的解构——当生存资源直接取自自然,人便无需依附于任何权力体系。
  4. 经济伦理的颠覆性表达
    “彼此不论钱数”看似闲笔,实则触及宋代经济伦理的核心。北宋商品经济繁荣,货币成为社会关系的主要纽带,而苏轼却让渔父以“鱼蟹”易酒,重返“以物易物”的原始交换形态。这种倒置并非复古,而是对货币异化的批判:当“钱数”成为衡量一切的尺度,人情、道义、自然皆被量化;渔父的“不论钱数”,恰是对这种异化的温柔抵抗。此举与苏轼在《前赤壁赋》中“惟江上之清风,与山间之明月……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,而吾与子之所共适”的生态智慧遥相呼应,共同构建起超越物质的精神共同体。
  5. 语言美学的破与立
    全词24字,却以极简笔触完成意象的叠加与哲思的升华。“饮”“去”“付”“期”“数”五字押仄声韵,形成短促有力的节奏,暗合渔父的率性不羁。而“谁家”“一时”“多少”“彼此”等虚词的运用,又使语言充满流动感,打破传统渔父词的沉郁格调。这种语言策略与苏轼“以诗为词”的创作理念一脉相承——他通过口语化、散文化的表达,将词从“小道”提升为承载哲思的载体。词中“鱼蟹”与“酒”的意象并置,更暗含《周易》“庖厨有鱼,无咎”(《颐卦》)的古老智慧,将世俗生活升华为哲学命题。
  6. 苏轼的精神突围之路
    元丰五年的苏轼,正经历着从“政治人”到“文化人”的蜕变。谪居黄州期间,他写下《定风波·莫听穿林打叶声》《念奴娇·赤壁怀古》等名篇,而《渔父》四首则以更隐晦的方式展现其精神转向。词中渔父的形象,实为苏轼“外儒内道”人格的镜像:表面上是纵情山水的隐者,内里却是“用舍由时,行藏在我”(《沁园春·孤馆灯青》)的智者。这种双重性使苏轼既未彻底遁世,亦未沉溺于痛苦,而是在“醉”与“醒”的辩证中,开辟出第三条道路——以艺术化的生存对抗现实的荒诞。

结语
《渔父·渔父饮》以渔父为镜,照见苏轼在困顿中的精神超越。词中无一处言及贬谪,却处处透出对生命困境的超越智慧;未着一字议论,却以日常场景完成对时代精神的深刻反思。这种“不着一字,尽得风流”的艺术境界,正是苏轼词作历久弥新的魅力所在。渔父的酒杯中,盛满的不仅是醉意,更是一个文人面对命运波澜时,以诗酒为舟、以自然为岸的生存哲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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