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秣陵》作者：明代 屈大均
一、《秣陵》作者简介
屈大均（1630—1696），字翁山，号莱圃，广东番禺人，明末清初著名诗人、学者。他出身明末秀才，清军入粤后投身抗清斗争，失败后一度削发为僧，后还俗专事著述。其诗作以“慷慨奇气”著称，与陈恭尹、梁佩兰并称“岭南三大家”。屈大均一生游历南北，诗中常寓家国之思，代表作《广东新语》《四朝成仁录》等，既记录岭南风物，又暗含反清复明之志。他的创作深受杜甫、李白影响，语言凝练而情感浓烈，堪称明清易代之际的“诗史”。
二、古诗原文
《秣陵》
牛首开天阙，龙岗抱帝宫。
六朝春草里，万井落花中。
访旧乌衣少，听歌玉树空。
如何亡国恨，尽在大江东！
三、写作背景
此诗作于清顺治十六年（1659年），屈大均北游至南京期间。此时，南明永历政权已覆灭七年，清军对江南的统治渐趋稳固。南京作为六朝古都，曾是东晋、南朝及明初的政治中心，如今却满目疮痍。屈大均目睹故都荒凉，联想到明亡的惨痛历史，借咏史抒发对晚明统治者腐败无能的批判。诗中“乌衣巷”“玉树后庭花”等典故，暗指明代权贵沉溺享乐、重蹈六朝覆辙，最终导致国破家亡。此诗既是个人情感的宣泄，也是对时代悲剧的深刻反思。
四、诗词翻译
牛首山双峰如皇宫阙楼，钟山龙蟠环抱帝王之宅。
六朝繁华已埋没春草，千家万户飘零落花。
乌衣巷中故人难寻，玉树后庭歌声已绝。
为何亡国之恨，都随大江东流而去？
五、诗词赏析
1. 意象与对比的张力
首联“牛首开天阙，龙岗抱帝宫”以宏阔笔触勾勒南京形胜：牛首山双峰对峙如天门，钟山蜿蜒似龙盘，凸显古都“帝王之宅”的气象。颔联“六朝春草里，万井落花中”笔锋陡转，春草与落花象征繁华消逝，形成“盛极而衰”的强烈反差。颈联“访旧乌衣少，听歌玉树空”进一步深化：乌衣巷王谢名门已凋零，《玉树后庭花》的靡靡之音亦成绝响，暗讽明代权贵重蹈六朝覆辙。尾联“如何亡国恨，尽在大江东”以诘问收束，将历史教训升华为对宇宙规律的叩问，余韵悠长。
2. 典故的隐喻与批判
诗中“乌衣巷”化用刘禹锡“旧时王谢堂前燕，飞入寻常百姓家”，暗指明代权贵如六朝士族般腐化；“玉树后庭花”则直指陈后主荒淫误国，批判晚明统治者沉溺声色、不思进取。屈大均通过典故的双重映射，揭示明亡的深层原因：既有个体道德的堕落，更有制度性腐败的累积。
3. 结构与情感的递进
全诗遵循“起—承—转—合”的经典结构：首联写地理形胜，奠定“帝王兴业”的基调；颔联、颈联转写人事凋零，形成“盛—衰”的对比；尾联以诘问升华主题，将个人悲怆升华为对历史循环的哲学思考。情感上，从对故都的眷恋，到对明亡的痛惜，最终归于对人性弱点的批判，层次分明，感染力极强。
六、诗词深度解读
1. 历史循环中的“明亡教训”
屈大均将南京视为“历史镜子”，通过六朝与明代的对比，揭示政权更迭的规律。六朝时期，孙吴、东晋、宋、齐、梁、陈均以南京为都，却因内斗、享乐、外患相继灭亡。明代虽推翻元朝，但后期党争激烈、宦官专权、农民起义频发，最终被清军取代。屈大均认为，晚明统治者未能吸取六朝“奢靡亡国”的教训，反而变本加厉：崇祯帝虽勤政，但朝政腐败已积重难返；弘光政权在南京建立后，马士英、阮大铖等权臣排挤忠良，导致“清军未至而内乱先起”。诗中“如何亡国恨，尽在大江东”的诘问，实则是对历史重复性的控诉：当权者若忽视民生、沉迷享乐，亡国便是必然结局。
2. 地理意象中的“帝王梦”与“现实痛”
南京的地理形胜在诗中具有双重象征。首联“牛首开天阙，龙岗抱帝宫”描绘的“龙蟠虎踞”之势，源自诸葛亮“钟阜龙蟠，石头虎踞，真帝王之宅”的论断，暗示南京是“天命所归”的都城。然而，颔联“六朝春草里，万井落花中”却以春草、落花消解这种“天命”：地理优势无法阻挡人心的堕落。屈大均通过地理与人事的对比，揭示“得地未必得人心”的真理。明代虽定都南京（后迁北京），但朱元璋的严刑峻法、朱棣的迁都决策、万历后的党争内耗，均表明“帝王业”的维系需依赖制度与民心，而非单纯的地利。
3. 乌衣巷与玉树歌：士族文化的衰落
颈联“访旧乌衣少，听歌玉树空”是全诗的情感高潮。“乌衣巷”曾是东晋王导、谢安等名门望族的聚居地，象征士族文化的辉煌；“玉树后庭花”则是陈后主创作的亡国之音，象征奢靡文化的堕落。屈大均将两者并置，暗指明代士大夫阶层从“治国平天下”到“争权夺利”的蜕变。明代后期，东林党人与阉党的斗争、江南士绅的隐逸文化，均反映出士族精神的分裂。诗中“少”与“空”的强调，既是对士族凋零的惋惜，更是对士人丧失社会责任感的批判。
4. 大江东去的隐喻：时间与命运的抗争
尾联“如何亡国恨，尽在大江东”以长江为意象，赋予历史悲剧以哲学深度。长江既是南京的地理标志，也是时间流逝的象征。屈大均将“亡国恨”归结为“大江东去”，实则表达对历史必然性的无奈：个体命运在时代洪流中微不足道，但“恨”的根源在于人为的错误。这种矛盾心理，反映了明末清初知识分子的普遍困境：他们既痛恨清军入侵，又反思明亡的内在原因；既渴望复明，又意识到历史无法倒流。屈大均的诘问，实则是对“人能否改变命运”的终极叩问。
5. 屈大均的民族情结与诗学追求
作为反清志士，屈大均的《秣陵》超越了普通咏史诗的范畴。诗中“亡国恨”既指明亡，也暗含对满清统治的抵触。他通过歌颂南京的“帝王气”，间接表达对汉族正统的怀念；通过批判六朝与明代的腐败，警示清廷若重蹈覆辙，亦将步其后尘。这种“以史为鉴”的写作策略，既规避了文字狱的风险，又传递了民族意识。从诗学角度看，此诗融合了杜甫的沉郁与李白的浪漫，语言凝练而意象深远，堪称明末清初咏史诗的典范。
结语
《秣陵》是屈大均用血泪写就的历史寓言。它以南京为舞台，通过地理、典故、意象的交织，揭示了政权兴衰的规律：地利不如人和，享乐必致灭亡。诗中“如何亡国恨，尽在大江东”的诘问，至今仍振聋发聩。在当今社会，当我们反思历史教训时，屈大均的警示依然具有现实意义：一个民族的兴衰，终究取决于其能否保持清醒的头脑与进取的精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