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梦韩无咎如在京口时既觉枕上作短歌》笔记

《梦韩无咎如在京口时既觉枕上作短歌》作者:宋 陆游

一、《梦韩无咎如在京口时既觉枕上作短歌》作者简介

陆游(1125—1210),字务观,号放翁,越州山阴(今浙江绍兴)人,南宋爱国诗人、史学家。其祖父陆佃为尚书右丞,父亲陆宰亦为朝中重臣,家学渊源深厚。陆游自幼受爱国思想熏陶,早年仕途坎坷,因主张抗金屡遭主和派打压,曾被秦桧迫害,后历任福州宁德主簿、隆兴府通判等职。乾道年间投身军旅,任职南郑幕府,晚年蛰居山阴,仍心系家国。其诗作兼具李白之豪放与杜甫之沉郁,尤以爱国诗篇影响深远,著有《剑南诗稿》《南唐书》等传世。

二、古诗原文

《梦韩无咎如在京口时既觉枕上作短歌》

隆兴之初客江皋,连榱结驷皆贤豪。
坐中吴咎我所畏,日夜酬倡兼诗骚。
有时赠我玉具剑,间亦报之金错刀。
旧游忽堕五更梦,举首但觉铁瓮高。
樽前美人亦黄土,吾辈鬼录将安逃?
死生一诀信已矣,所恨膏火常煎熬。
平生不爱葱岭话,方术亦陋葛与陶。
但当东归弃百事,烂醉海上观云涛。

三、写作背景

此诗创作于隆兴年间陆游客居京口(今江苏镇江)时期。彼时南宋朝廷偏安江南,抗金形势严峻,陆游与韩无咎(名元吉)、王季夷等志同道合之士常聚京口,以诗酒酬唱抒发报国之志。诗中“铁瓮”指镇江北固山上的铁瓮城,为东吴孙权所筑,象征历史沧桑与抗金前线的战略地位。陆游与韩无咎等人在京口的交往,既是文人雅集,更是抗金志士的精神联盟,然随着岁月流逝,故友零落,诗人借梦境追忆往昔,抒发对生死无常、壮志难酬的深沉感慨。

四、诗词翻译

隆兴初年我客居京口江畔,结识的皆是贤能豪杰之士。
席间韩无咎是我敬畏的友人,我们日夜吟诗作赋,以《诗经》《离骚》为范。
他有时赠我玉饰宝剑,我亦回赠金错刀以表心意。
往昔游历忽如五更残梦消散,抬头只见铁瓮城高耸入云。
当年樽前美人如今已化为黄土,我们这些人的名字终将列入鬼录,又能逃向何处?
生死诀别本已注定,只恨内心如膏火煎熬,壮志未酬。
我平生不屑于求仙问道,更鄙薄葛洪、陶弘景之流的方术。
如今只愿东归故里,抛却百事,在海上烂醉如泥,静观云涛翻涌。

五、诗词赏析

  1. 结构与意象:全诗以“梦境—现实—超脱”为脉络,前六句追忆京口雅集盛况,以“玉具剑”“金错刀”象征文人志士的侠骨柔情;中间四句陡转直下,以“五更梦”“铁瓮高”构建时空落差,凸显人生如梦的虚无感;末四句以“膏火煎熬”直抒胸臆,最终以“烂醉观云涛”达成精神超脱,形成跌宕起伏的情感张力。
  2. 语言特色:陆游善用对比手法,如“樽前美人”与“黄土”、“鬼录将安逃”与“死生一诀”形成生死对照;“膏火煎熬”以比喻手法将内心痛苦具象化,较之杜甫“百年多病独登台”更显直白激烈。其语言兼具李白的浪漫想象与杜甫的现实批判,形成独特的“放翁体”。
  3. 情感表达:此诗突破传统伤春悲秋题材,将个人命运与家国情怀交织。诗人借追忆故友抒发抗金志士的集体悲怆,其“膏火煎熬”之痛,既是个人壮志难酬的写照,更是对南宋朝廷苟且偷安的无声控诉。末句“烂醉海上观云涛”看似消极,实则以超然姿态展现知识分子在政治压迫下的精神坚守。

六、诗词深度解读

(一)历史语境中的“京口意象”

京口作为抗金前线,在南宋文学中具有特殊象征意义。陆游诗中“铁瓮城”不仅是地理坐标,更是历史记忆的载体。东吴孙权在此筑城抗曹,南宋抗金名将韩世忠亦曾驻军于此。陆游与韩无咎等人在京口的雅集,实则是抗金志士的精神结盟。诗中“连榱结驷皆贤豪”暗喻抗金力量的聚集,而“玉具剑”“金错刀”则象征文人志士的侠义精神。这种将地理空间转化为历史精神空间的写法,在辛弃疾《永遇乐·京口北固亭怀古》中得到延续,共同构建起南宋文学中的“京口叙事”。

(二)生死观的哲学思辨

陆游此诗突破传统文人“生死齐一”的消极超脱,展现出积极的生命意识。诗中“死生一诀信已矣”并非对生命的否定,而是对生死规律的坦然接受;“所恨膏火常煎熬”则揭示出诗人对生命价值的执着追求。这种“知其不可而为之”的精神,与孔子“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”的坚韧一脉相承。陆游晚年诗作中多次出现“膏火”意象,如《病起》“膏火自煎犹不避”,均体现其以生命为烛火、以理想为光明的精神境界。

(三)抗金志士的精神图谱

通过追忆韩无咎等友人,陆游构建起抗金志士的集体肖像。韩无咎(韩元吉)出身名门,其父韩肖胄曾任南宋使金正使,具有强烈的家国情怀。诗中“日夜酬倡兼诗骚”的描写,展现抗金志士以文化为武器的精神斗争。这种文人结社传统可追溯至东汉太学生运动,至南宋发展为以诗词为载体的政治抗议。陆游与韩无咎的交往,正是这种精神传统的延续,其诗作成为记录抗金志士心路历程的“石头史诗”。

(四)艺术手法的创新突破

  1. 时空蒙太奇:诗中“旧游忽堕五更梦”运用电影剪辑手法,将现实与梦境、过去与现在瞬间切换,较之传统诗词的线性叙事更具现代性。这种手法在陆游《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》“夜阑卧听风吹雨,铁马冰河入梦来”中得到进一步发展,形成独特的“梦境叙事”范式。
  2. 通感修辞:“膏火煎熬”将视觉(膏火)、触觉(煎熬)、心理(痛苦)融为一体,创造多维度的审美体验。这种修辞手法在《钗头凤》“红酥手,黄縢酒”的色彩通感中亦有体现,展现陆游对汉语音韵形义的卓越掌控力。
  3. 用典无痕:诗中“葱岭话”暗指佛教求仙之说,“葛与陶”分别代指炼丹家葛洪与道教宗师陶弘景。陆游以否定性用典表达对逃避现实的批判,较之李白“早服还丹无世情”的肯定性用典更具思想深度。这种“以典驳典”的写法,预示着后世“以文为诗”的创作方向。

(五)文化基因的现代回响

  1. 知识分子的精神困境:诗中“鬼录将安逃”的诘问,超越时代局限,成为历代怀才不遇者的精神写照。当代学者陈寅恪“独立之精神,自由之思想”的箴言,与陆游“膏火煎熬”的悲叹形成跨越八百年的共鸣,揭示知识分子在专制体制下的永恒困境。
  2. 生态意识的隐性表达:对“海上云涛”的向往,暗含对自然生态的朴素认知。这种超前意识在《游山西村》“山重水复疑无路”的生态智慧中得到进一步发展,展现中国古典文学的现代价值。
  3. 和平主义的深刻反思:诗中“膏火煎熬”的痛苦,既指抗金壮志未酬,亦暗喻战争对人类精神的摧残。这种对暴力循环的批判,与南宋朱熹“存天理,灭人欲”的伦理观形成互补,共同构成中国传统和平主义的双重维度。

陆游此诗以其精妙的艺术构思与深邃的历史洞察,成为中国文学史上梦境题材的巅峰之作。它不仅是个体生命的悲歌,更是整个时代的集体记忆,在婉约词风中注入沉郁顿挫的家国情怀,为后世文人提供了永恒的精神范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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