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临江仙·赠王友道》作者:宋 苏轼
一、作者简介
苏轼(1037—1101),字子瞻,号东坡居士,北宋眉州眉山(今四川眉山)人。他是北宋中期文坛领袖,诗、词、文、书、画皆达巅峰,开创豪放词派,与辛弃疾并称“苏辛”。其词作突破“词为艳科”传统,既有“大江东去”的雄浑,亦有“一蓑烟雨任平生”的旷达。政治上,他因“乌台诗案”被贬黄州,后辗转多地,始终以儒释道融合的思想超然物外。苏轼与佛道人士交往密切,常以诗词赠友论道,本词即为其与道士王友道唱和之作,体现其豁达襟怀与对人生境界的哲思。
二、古诗原文
临江仙·赠王友道
谁道东阳都瘦损,凝然点漆精神。
瑶林终自隔风尘。试看披鹤氅,仍是谪仙人。
省可清言挥玉麈,真须保器全真。
风流何似道家纯。不应同蜀客,惟爱卓文君。
三、写作背景
此词约作于宋神宗熙宁年间(1068—1077),苏轼任杭州通判时。王友道为当时名道士,精通黄老之术,与苏轼交好。彼时新党推行变法,朝局动荡,苏轼外放杭州,以诗酒自遣,与方外之士往来密切。本词以赠友为名,实则借道家思想寄寓人生感悟:既赞友人超脱尘俗的风骨,又暗含对世俗名利的批判,更以“保器全真”劝勉友人坚守本心,体现苏轼在政治失意中对精神自由的追求。
四、诗词翻译
谁说东阳沈约因情思而消瘦?你目光如漆,神采奕奕,似瑶林玉树般超凡脱俗。纵然身披鹤氅,仍如谪落人间的仙人。
何必终日清谈、挥动玉麈,徒费精神?更需珍重身心,保全真性。你的风流气度,岂是世俗情爱可比?莫学司马相如,独爱卓文君的儿女私情。
五、诗词赏析
1. 人物塑造:以典喻人,仙气超然
上阕连用两典:首句“东阳瘦损”化用南朝沈约典故,反衬王友道精神矍铄;“凝然点漆”出自《世说新语》,赞其目光如墨玉般深邃;“瑶林”“谪仙人”以仙境意象烘托其脱俗气质。全词未着一字直写容貌,却通过“鹤氅”“玉麈”等道士符号,勾勒出一位遗世独立的道家形象。
2. 情感表达:劝诫与哲思交织
下阕由赞转谏,“省可清言”暗讽魏晋玄谈之虚妄,“保器全真”直指道家养生之道。末句“不应同蜀客”以司马相如私奔卓文君为反例,批判世俗情欲对精神的桎梏。全词在赠友表象下,实为苏轼对生命价值的终极叩问:是沉溺于“文君当垆”的世俗欢愉,还是追求“全真”的精神自由?
3. 语言风格:豪放与清逸并存
苏轼突破传统赠答词婉约之风,以“谪仙人”“瑶林”等意象构建雄浑意境,又以“点漆精神”“保器全真”等短语展现道家哲思。语言刚柔并济,既有“大江东去”的豪迈骨力,又含“人间有味是清欢”的细腻哲思,堪称苏轼词风转型期的代表作。
六、诗词深度解读
1. 身体与精神的辩证:从“东阳瘦损”到“凝然点漆”
开篇“东阳瘦损”暗藏苏轼对传统文人形象的解构。沈约以“情多损寿”著称,而苏轼笔下的王友道却“凝然点漆”,目光如炬,精神饱满。这一对比揭示苏轼的生命观:真正的风骨不在于形销骨立,而在于精神内守。正如《黄帝内经》所言“精神内守,病安从来”,苏轼以道家养生观对抗儒家“苦节”传统,倡导身心和谐的生命状态。
2. 话语权的争夺:从“清言挥玉麈”到“保器全真”
“清言挥玉麈”直指魏晋玄谈之弊。魏晋名士以清谈为高雅,实则陷入“言过其实”的虚妄。苏轼借赠友之机,提出“保器全真”的实践哲学。“器”既指身体(如《庄子》“全汝形,抱汝生”),亦喻精神(如《周易》“君子以懿文德”)。他批判的不仅是玄谈本身,更是士大夫阶层对“名”的过度追逐,呼应其“庐山烟雨浙江潮”的物我两忘之境。
3. 情欲的超越:从“蜀客文君”到“道家之纯”
末句“不应同蜀客”将批判锋芒指向世俗情爱。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故事虽被传为佳话,但在苏轼眼中,这不过是“发乎情,止乎礼”的儒家伦理框架下的私欲。他以道家“无情有性”观重构情感价值:真正的风流不在于“琴挑文君”的浪漫,而在于超越情欲羁绊后的精神纯粹。这种思想与苏轼在《定风波》中“回首向来萧瑟处,归去,也无风雨也无晴”的境界一脉相承。
4. 苏轼的道家实践:从文本到生命的映射
本词不仅是赠友之作,更是苏轼自我精神的写照。他一生与道士陈抟、张伯端等交往,深谙“性命双修”之道。在杭州任上,他筑“安乐坊”济世,又修“超然台”养性,将道家思想融入仕途与隐逸之间。词中“保器全真”四字,恰是其“儒表佛里道为骨”的生命写照——以儒家济世,以佛家超脱,以道家守真,最终在“一蓑烟雨任平生”中实现三教合一。
5. 历史语境中的“风流”重构
苏轼对“风流”的诠释颠覆了传统认知。在唐代,“风流”多指才子佳人的情事(如杜牧“十年一觉扬州梦”);至宋代,苏轼将其升华为精神境界的象征。这种转变与宋代“崇文抑武”的国策、理学兴起的社会背景密切相关。苏轼以道家思想为武器,在“存天理,灭人欲”的理学浪潮中,为“情”与“欲”争取合法性空间,其思想锋芒远超同时代文人。
结语
《临江仙·赠王友道》如一面棱镜,折射出苏轼复杂的思想光谱:既有对道家哲学的深刻体认,又有对儒家济世精神的坚守;既批判世俗名利的虚妄,又珍视人间烟火的温度。在“乌台诗案”的阴影下,这首词成为苏轼精神突围的宣言——他以“谪仙人”自喻,以“全真”自守,在出世与入世之间,走出了一条“此心安处是吾乡”的旷达之路。千年后重读此词,我们仍能听见那穿越时空的箴言:生命的真谛,不在追逐虚名,而在守护本真。